那人回頭看看我,我對他示意點頭確認,他朝着我伸出四根手指頭,我瞧那意思是打算每人都來一條。
既然出了,那就索性大方到底,我說道:“行,就這麼滴,大晚上的的確夠辛苦,完事了,每人我多請一條煙,兩瓶酒,額外再封一個二十元的紅包,擡中的四大金剛每人都有,咋樣?”
那人搓着手笑道:“行行行,都把話說這份上了咱再不去就有點駁人面子了。”
“起棺!”查文斌又是一聲喊,四個漢子“嘿”得一聲就把棺材擡了起來,這捆棺材的繩子都有大拇指粗細,雙股,那結實程度可想而知了,就這麼結實的繩子誰也沒料到接下來發生的情況。
“咚”得一聲,我只看見其中一根繩子發力的瞬間斷成了兩截,彈起的繩子甩到其中靠左邊的那個男人的臉上,當即我就聽到他慘叫了一聲:“啊!”然後就捂着臉倒下了,隨之而來的便是那口棺材也結結實實的砸到了地上。
這人的心理對於死亡都帶着恐懼,那棺材“哐當”一聲翻到在地,裏面的屍體順勢就滾了出來,裏面的隨葬品灑落一地,連臉上蓋着的黃紙都飄到了一邊。再看我那表舅的雙眼睜的和銅鈴一般大,嘴巴也張成了“0”形,因爲死亡時間過長和天氣又極冷,那面部的肌肉都開始泛着紫色,那場面別提多滲人。
頓時,所有人都安靜了,擡中的幾個人愣住了,不知道是誰帶頭喊了一句“詐屍啦!”,接着滿院子的男女老少開始瘋了一般尖叫着往外跑……
一溜煙的功夫,只剩下我們仨,還有我那表舅姥姥那個老人家蹲在牆角嚎啕大哭。就在這時,我看見外面的電線一陣火光,大概是風雪太大短路了,瞬間整個屋子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查文斌冷靜的喝道:“都別動!”
他點了個火燭,又進內屋找了幾根蠟燭,任由那屍體在外面躺着,把我們都招呼了進去說道:“把老太太送回她的屋子,再把門窗關好。”
我說道:“這?外面隨它去?”
“先放着,這人既然不願意走,那就留着,等會兒直接院子裏一把火燒了,剛纔它破棺的時候吸了陽氣,我估摸着再過一個時辰怕會出事。”
以身飼龍 人進棺材,就代表着陰陽兩隔,最忌諱的便是進棺之後再出棺。有道是“蓋棺定論”,只要人進了棺材,這塵世的一切也都和你無關了。進棺之後再開棺需要等上三年以後,三年以內被破棺的,成凶煞之物的可能性會倍增,尤其是查文斌看出這屍怨氣極重,這等風雪黑夜不正是起煞的最佳時候。
安撫完老太太,我和胖子按照查文斌的要求找來了麻繩,那時候農村裏普遍種麻,這種植物的皮煮水脫去筋肉留下的纖維異常牢固,用這玩意搓成的繩子可比現在的塑料繩強多了。胖子用麻繩把那屍體給滾了個嚴嚴實實,說實話,這活兒讓我去幹我還真有點犯怵,但我看胖子就跟捆豬仔似得毫無壓力,幾個翻遍就給弄成了“糉子!”
胖子把那屍體正面朝上,想給他整理一下衣服,不想那屍體的眼睛真好對着他。
他一個巴掌扇了過去,罵道:“看什麼看?再看老子把你眼珠子給摟出來!”說來也怪,我這表舅死了之後眼睛就一直是睜着的,怎麼合都合不上,據說但凡死後眼睛不閉的都是有怨氣的,這也是查文斌急着把他下葬的原因。不過胖子這一巴掌下去還真管點用,我那表舅的眼睛居然還真的就合上了,不過在他的眼裏根本沒注意到這個細節,那便是待他轉身離開的時候,那雙眼睛猛地一下又再次張開……
“妥了,要不要給拉進來?”胖子進來對着查文斌說道,這會兒我和查文斌正在佈置,我幫他研墨,不過他的墨是紅色的硃砂,桌臺上鋪滿了一道道剛畫好的符文,方纔我問他要怎麼做,他的回答是:“人都會犯錯,不到萬不得已,不必趕盡殺絕。”
查文斌就是這樣的人,他這個道士以渡爲主,真正能讓他痛下殺手的只有那些謀人性命,不走正道的邪魔。
滿屋子的黃符貼着東倒西歪,那就是胖子的傑作,屋內兩根蠟燭的火苗時大時小,我努力的用身體護住,外面的狂風已經吹得“嗚嗚”作響了,查文斌還在完成最後一道工序:天罡三清符!
這道符是和普通符完全不同的,一般以查文斌的速度完成一道天師符大約需要一分鐘,從提筆到收筆一氣呵成,中間不可停留,不可斷筆再續,否則符就算是廢了。但是這一道天罡三清符,現在他已經畫了足足十分鐘有餘,目前爲止也就才畫到了符腳。
這道符的繁瑣,我無法用語言來描述,後來我專門去請教過終南山的道士,他們告訴我能畫“天罡三清符”的人這世上本就不多,因爲畫這道符不是用手的,而是心。
用心帶着手去走,手是不能發力的,也就是用手拿着筆放在紙上,你的心會自動帶着你的手在符紙上落筆遊走。每個道士畫這道符所用的時間是不同的,所畫出的符形式也是不同的,大多數人能用七十二筆畫完就已經算是有所成就了。我問那大師,如果讓他畫需要多久,他沉思了一會兒說:“四十九筆。”但是我那天看到查文斌只用了三十六筆,當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他的時候,他驚愕了,他不能相信當年那個他曾經見過的嬰孩,只用了二十年的時間便能畫出“天罡三清符”,他更不能相信只用了三十六筆,從此,那位大師便閉關修煉,再也不出山門。
倒不是說這符的威力如何,這道符難在於心,人生在世不可能無半點雜念,所謂修道者就是去除心中的雜念。無雜念纔可安心的去感悟世間五行遊走,天地宇宙之力,很多人窮其一生修道只爲了追求能畫出這道符,只要能做出者便說明他心中已然成道。 這道符既不是克鬼也不是請神的,這道符是給他查文斌自己的。
“拿碗和水來。”
只見查文斌倒了半碗清水,然後又咬破了自己的中指往水裏滴了三滴鮮血,再用手指進去攪了一下。接着我都沒看清怎麼回事,他夾着那張符就給點燃了,點燃之後往那碗水上面迅速的畫着圈,帶着火焰的符紙飛速的燃燒着,不停有燒完的灰燼落入水中。
我看那碗裏的水也跟着開始旋轉起來,速度也是越來越快,很快的就成了一個小漩渦,到了最後就連那碗都跟着一塊兒動了起來。
整個過程,查文斌的眼睛一直是閉着的,但是他夾着的那張符始終沒有超出那個碗的邊界。一次又一次以規整的圓形略過水麪,當符紙燃盡之後,一團指甲蓋大小的火焰落入了水中發出了“嗞”得一聲。
查文斌依舊沒有睜眼,反倒是再次擠了一滴血,這時候,神奇的一幕發生了,我確定這不是在變戲法。
碗裏的水慢慢開始停止旋轉,他最後擠入的那一滴血也沒有散開,而是和最後那一團落入的符紙慢慢向着兩邊分離。
血是紅色的,符紙燃燒後是黑色的,這水中原本是紅黑兩種顏色混合,經過這麼一轉,怎麼着?硬生生的分開了!
這碗裏是一半紅,一半黑,更讓人稱奇的是,紅的那一半中間位置有一個黑點,那是最後落水的那符文;黑的那一半中間有一個紅點,那是查文斌最後擠進去的那一滴血。
一碗水,一紅一黑,黑中有紅,紅中有黑!
這時,他伸出中指在碗裏輕輕一劃,一道完美的“s”線破過水麪,我頓時呆了!
這時候碗裏呈現出來的是一副太極圖,完美的太極!它就那麼靜靜的在碗裏,只要輕輕一碰立刻就會散開又融合,可它就是在那裏,不消不散。
只可惜這幅完美的圖案還沒讓我好好欣賞就已經被查文斌端起那碗一飲而盡了。是他,他喝了那碗水。這就是道中有我,我中有道,人道合一,太極也!
天罡三清符,是用來打開人的道心,何爲道?道可道,非常道!每個人都是道,你我皆有,無非已經被太多的塵世雜念所覆蓋,朦朧的以至於看不清。
這碗水,更是洗滌他心靈的聖水,讓一個虔誠的道家弟子洗去這三年的一切,他要回來,他要重新做回那個查文斌。
英雄喝的不管是水還是酒都無所謂,他能喝出那種氣勢,一飲而盡!“啪”得一聲,那張碗被狠狠的砸在了地上,這三年,他的確受了太多,尤其是袁小白對他的那最後一眼。
“哐”得一聲,門被風給吹的重重砸向了牆壁,那蠟燭的火苗被拉的老長老長,斜斜的影子在牆壁上舞動。兩枚很大銅錢中間用紅繩綁着,兩邊還用紅繩往鼻樑上一架,頓時就成了一副眼鏡,這東西據說能見鬼,低級的那一種。
“關門!”查文斌給我手裏塞了一個黑漆漆的傢伙,我也不知道是啥,和胖子一人一邊把門關上。那風吹的,我和他兩個人用背頂着才能合上,我瞟了一眼,外面我那大表舅的屍體這會兒已經埋進了雪裏,整個成了“雪人”了!
一面銅鏡被放到了蠟燭的跟前,查文斌不停的調整着鏡子的方向,牆壁上微微有個亮點不停的在移動。一晃的功夫偶爾那亮點會不見,查文斌就會不停的調整,最終我才明白,不是我看不到,而是那原本淡黃色的亮點是幽綠色。
鬼魂是沒有影子的,人有三魂,天地人,三魂七魄都在,人是爲活人。人死燈滅,陰陽消散,三魂隨即分開,光照射過去是看不到影子的。鏡子也是一樣,活人站在鏡子前可以看見鏡子裏的自己,但是鬼魂不行,所以鏡子自古就是辟邪的。
我的陰陽睛已經蛻化了,看不見髒東西,查文斌可以,他雖然沒有陰陽眼,但是他可以借。
東邊的牆角,他的鏡子反光停留在了那兒,那地方放着一張椅子。
“石頭,過來扶着鏡子!”
胖了得令照辦,查文斌騰出手來蹲下去往那燒紙錢的銅盤裏抓了一把香灰慢慢朝着牆角走去。離着還有一米遠的時候,騰空一把香灰就抖了過去,說來也怪,那椅子上恰好有塊屁股大小的地方一點灰都沒佔到……
要想讓普通人也見到鬼魂其實不難,道士們可以有很多法子,這就取決於你的膽子有多大。 錯許姻緣:誤嫁霸道妖男 我和胖子都是“過來人”了,陰差大隊都見過,還會在乎這個,充其量不過是個新魂,用胖子的話說,都不帶查文斌出手的,他都能搞定。
七星劍已經出鞘,這柄劍當時只叫做七星劍,半米長的劍身寒光肆意,有人說這是凌正陽從別的地方偷來的,也有人說是凌正陽從他師傅藏吟法師那領來的。總之不管如何,這把劍的年頭要比他天正教的歷史早的多,就這些年頭過去了,這柄劍始終是那樣,不曾鏽蝕,也不曾折損,看似黯淡卻殺氣十足,不知有多少野鬼邪魔曾經葬送在它的刀口之下。
“出來!”查文斌對着那凳子喝到。
若不是親眼所見,怕又是覺得這道士一類的神棍竟弄些虛的把戲來糊弄人,可是當一個你用肉眼看得見的私人非人的東西出現,你就知道:哦,原來我的真的見鬼了!
和實質的人不同,它是近乎於透明的,確切的說是一團。綠油油的,你可以透過它看見它身後的牆壁,但是你又不得不承認它是存在的。
鬼魂一類的東西屬陰,人屬陽,這就好比一個是向左走的,一個是向右走的,陰陽本是兩個世界,但是偏偏有人喜歡來回竄。
用數學來解釋:人的陽氣值是100,鬼魂的陰氣值是99,此時鬼魂應當見到活人是會繞道走的,因爲它敵不過人的陽氣。但是某些鬼魂的怨氣很重,此時它的陰氣值就會是150,甚至是200,這時候遇到它就算是着了道了!
迫鬼顯出原形,這是要極高的法門的,鬼魂現身意味着它就完全暴露在了陽間,此時屋子裏三個成年男子的陽氣是非常重的。只要它一現身,那自身的陰氣就會被削弱,不用查文斌用什麼招數,自然就歇菜了。
我原本以爲他要找的這個鬼魂會是我那個死去的大表舅,不想我瞅着那團人影有些不像,猛地一擡頭我看見堂屋裏正掛着一幅遺像呢,再低頭一看,好傢伙,這不是我那死去的表舅姥爺嘛!
“我錯了……”那個人影說完這句話就蹲着地上,影影約約的我聽見了哭聲,很小聲的那種啜泣。
鬼魂是會發出聲音的,只是它們的聲音和活人的一聽就不是一碼事,因爲它們的聲音無法有力的穿透空氣,所以你聽着總覺得音調被故意拉的很長,很空,很幽。若是你偶然聽到有人用這種聲音叫你的名字,那麼最好你別答應。
“還準備把誰帶走?”
“都是我造的孽,我親眼看着他死,但是他畢竟是我的兒子。”
“誰幹的?我知道不是你。”
我那表舅姥爺接下來這句話讓我陷入了迷茫,他說道:“不能說……說了就都沒命了。”
“他的魂呢?”查文斌問道。
“被帶走了,就在棺材翻掉的時候。”
查文斌收起劍嘆了口氣道:“你當真不說,若是不說,我也保不住更多的人。總是你兒子,拿人魂魄乾的無非是修煉的事兒,那是一種煎熬,無盡的業火會燒穿他的魂魄,一直到榨乾他最後一滴陰氣,來世想投胎做個畜生都沒機會。”
“怎麼會這樣……”那人影頓時就坍塌了下去……
查文斌這時對我說道:“小憶,晚上讓你這姥爺跟你睡你怕不怕?”
我臉色刷的一下就白了,顫着聲回答道:“開玩笑呢吧哥……”
“過來一下。”他開口,我只能硬着頭皮往前走。
“把傘打開。”
這時我才發現我手裏拿着一把黑傘,老樣式的那種洋布傘,很破舊。
“哪來的?”我問道。
查文斌接過傘說道:“應該是他生前用的。”他把那傘往凳子上一罩,嘴裏唸了一句:“清明傘,清明傘,冥傘傘開,開傘入冥!”我也沒看清他那動作是怎麼完成的,只是手腕一抖,那傘就繞着凳子凌空整整轉了一圈。再接着他轉身把傘一收,往我手裏一塞道:“拿着,晚上回家記得放在牀底下。”
我接過那把傘,當場就有想把它丟到老遠去,不料查文斌又補充道:“你若是把它丟了,它一輩子都會跟着你。”
我:“……” 鬼魂會住在傘裏,這個說法我不知道是從哪一朝哪一代開始的,但是清明節做清明傘的習俗在浙西北卻是流傳已久。總之從小大人就教育我,有幾樣東西在外面撿到了別拿回家,傘就是其中之一。
這是一把黑色的傘,洋布,表面有些破損,那個時候的傘骨遠比現在的要沉,但是那把傘卻是我這一生中拿過最沉的一把。明知道自己手中的傘裏有個鬼魂,換做任何人總不會輕鬆吧。院子裏的雪還在下着,到處都是明晃晃的一片白,給這個悲傷的日子添加的是更多的悲傷,我走在雪地裏,回頭看着胖子在那扒拉,一具已經凍僵的屍體依舊保持着生前的表情。
想着幾天前的上清香,我這位大表舅還在嬉笑,或許他怎麼都不會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步了父親的後塵。
我看胖子的動作有些粗魯,今晚的怪事兒已經夠多了,怕又讓他整出什麼幺蛾子來,便提醒道:“小心着點,別一會兒弄起來了。”
查文斌輕聲低着頭說道:“不會了,魂兒都不在這兒了。”他的聲音很輕,很像是在自言自語,我不知道他爲何情緒會變得這麼低落,不過他這一次回來,我看到的更多的是他眼神裏閃躲的信號,像是在尋找什麼,又在逃避什麼,話變得比以往更少了。
胖子用胳膊夾起那屍體,我看他弄的也很沉,都說人死了會變得更重,雪夜裏,胖子說話的時候喉嚨裏往外直衝着白煙:“得了,弄進棺材麼?”
“放進去吧,找點柴火來一把燒了。”
我說道:“這樣合適嗎?咱這塊地兒祖祖輩輩可都是土葬的。”
“燒完了再埋吧,過了今晚那就得明天再入土,那時候已經晚了,除非你把人叫回來繼續擡。”
我知道,再把那些嚇走的人找回來是不可能的了,給再多的煙和酒也不行。人麼,到了最後關頭都明白,啥都沒有自己的命重要,到頭來有命拿酒沒命喝的買賣誰也不會做。
農村裏那會兒都是土竈,柴火這玩意兒家家戶戶都有儲藏,上好的乾柴被我們一捆捆的從茅房裏遠出來,就着雪搭了個臺子。那棺材就放在柴火堆上,查文斌又進屋找了些煤油撒上,一根火柴劃過,沖天的大火開始燒起,“噼裏啪啦”的爆裂聲放佛是他最後再和這片土地告別。
我這大表舅生前都不會預料到自己死後是這樣一副場景,沒有人送葬,沒有人哭喪,甚至連紙都沒有人燒。生前飛揚跋陀,胡攪蠻纏的他死後落得個全屍都沒有的下場,不得不說,人,有時候還真得給自己積點陰德。
大火燒了足足有一個時辰,那一縷縷的黑煙和四處飄散的灰燼早已分不清哪個是通往陰司的道路。最後扒拉出幾根還能辨認的骨頭讓胖子用鋤頭背一一敲碎,再找了他們家院子裏的掃把和簸箕把那些殘渣歸攏,我進屋問我那表舅姥姥要了一罈子,過去農村用來醃製泡菜的那種罈子把骨頭都給倒了進去。
查文斌去外面挖了一些稀泥,再用箬竹的葉子貼着那壇口,再用稀泥和着一些稻穀殼再次密封,我們這活兒就算是幹完了。
我看了時間,十二點差一刻。
“還送上山嘛?”我問道。
查文斌擡頭看着伸手不見五指的天空說道:“不送了,來不及了,就他們家菜園子裏有棵松柏,就埋那兒吧。”
最後入土之前,查文斌又給那罈子上貼了一道符,我問他這是什麼意思,他說大概就是提醒後人要是挖到了這罈子別打破,這裏面裝的是骨灰。
看着那個酸菜罈子,我沒有笑,原本我心裏非常鄙視這個人,但是當胖子把它像個垃圾一樣丟進土坑裏的時候,我突然覺得他真的很可悲。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時間和過往對於人來說不過是浮雲蒼狗,白駒過隙。
回去的路上,我們兩個冒着風雪一路沉默,唯獨胖子一個人不停的嘰歪,我也懶得搭理他。
“文斌。”突然對他喊道。
“嗯?”
“我們去美國吧。”
“爲什麼?”他問道。
我停下了腳步,轉過身看着他,看着他那無比憂鬱的眼神,我想起了那個人,天真浪漫和美麗精靈的那個人。
“去找她。”
查文斌沒有回答,他只是停頓了一下然後嘴角笑了一笑,再然後他便一個人獨自往前走了。
看着他遠去的背影,胖子敲打着我問道:“去美國幹啥,你懂美國話?”
“不懂。”我拍着胖子的肩膀道:“我倆都不懂廣東話不一樣混的很好嘛,指不定美國那邊的破爛比小日本和臺灣的更強呢。”
胖子顯得很開心的樣子,大笑道:“哈哈,好小子,咱們的破爛事業要做到全球了,將來我要做全世界最大的破爛王!毛主席教導我們,美帝國主義不過是紙老虎,讓我們這些生在紅旗下,長在新中國的革命熱血份子殺過太平洋,去席捲他們的破爛吧!我一定要對待他們的破爛就像秋風掃落葉一般,毫不留情,哈哈!”
那個年代去美國是一件很遙遠的事情,不同的教育,不同的信仰,不同的人生觀和價值觀,但是那個年代去大洋彼岸可謂都是精英,真正的社會脊樑。 邪王的天價寵妃 剛剛經歷文革的我們還在爲各種糧票肉票爭論不休,一臺黑白電視機都得託關係,而那邊已經步入了計算機時代。好在兩國剛剛修補了關係,美國也掀起了一股研究東方的熱潮,尤其是中國古老的文化,這是袁小白寄過來的信裏說的。
事兒遠遠沒有我想象的那麼簡單,至少對於查文斌來說是這樣的。
據打聽,我還有一個表姨夫的出喪也不是那麼的順利,他們家離着我們洪村有一百多公里,屬於另外一個縣的管轄區,第二天聽我家老頭子說那邊鬧的不比我們這裏動靜小。
晚飯的時候我們說起了這個話題,就問我爸道:“那個姨夫那邊咋個了?”
“他們是今早出的殯,也是聽說你們這邊鬧出這麼茬子事兒臨時決定的,說是一天都不該再家裏多放了。那邊幾個親戚去了,聽他們回來說那人不見了,說是死了就擱在牀上捂着,本想等過了初七再發喪,一直沒動過,回去一瞅,牀上沒人了,屍不見了。”
胖子喝了口酒道:“詐屍啊?”
“誰知道啊,最後找是找到了,不過挺玄乎。他們家是大戶人家,有個祠堂,明清年間出過三代秀才,小憶你應該還有印象,十二歲那年帶你去過。”
婢女為後,嘆生離 聽我爹這麼一提我還真記起來了,他們那個村叫做狀元村,我那表姨夫姓周,那村子有一半的人口都是這個姓。我記得他們村特別不同,清一色的都是徽派建築,白牆、黑瓦,家家戶戶都有馬頭牆,上下兩層結構,磚木的。我那表姨夫家以前也是大戶,有七八間屋子,後來解放了充了公又給分配他家四間還了,那個地兒最讓我印象深刻的就是有個大宅子,跟廟似得,那就是周家祠堂。
這周家祠堂是不讓小孩進去玩的,我那年去是我那表姨嫁過去,我作爲女方親戚跟着一塊兒的,那會兒表舅姥爺還在,我們幾家關係還湊合。我跟幾個表哥表姐就在他們村裏閒晃,晃盪的時候就摸到了那個祠堂那兒,門是開着的。小孩子總喜歡去搞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我也不例外,我見那大門口有一對石獅子就趴在門縫裏往裏看,中央的位置是個香爐,有一天井,四周都是屋子。
那些個屋子全都沒有門,裏面掛着黃色的、紅色的各種布條子,我們幾個孩子就先後溜了進去,後來我只記得一直到天很黑的時候大人們才照過來,爲那事兒我差點沒讓我爹給揍死。
當然,小孩子說話,大人是不會信的。
我和幾個孩子在那祠堂裏玩的是不亦樂乎,爲啥?因爲那祠堂里人多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下百來號人,推門進去一看才發現裏頭再唱戲,有個戲班子正在裏面唱着《穆桂英掛帥》,那年月哪有比戲更好看的啊,我們幾個孩子就擠了人堆,一場戲看完不知不覺得忘記了喝喜酒的事兒。
不過這兒更熱鬧,那邊上放着酒肉糕點,想吃自己拿,想喝自己倒。我第一次覺得自己簡直是遇到福利院了,這兒的生活也太美好了,我們幾個孩子玩的是樂不思蜀,那些人臉上都是笑吟吟的,我記得坐在最中間的是幾位老人。他們穿的衣服很奇怪,都是黑色的那種長褂,上面繡着“壽”字圖案,那臺上的穆桂英長的俊,舞得更棒。
我就跟着那些人拍手叫好,反正等大人們來找我的時候,我好像是睡着了,四周一片漆黑,戲也散了。臨走我被我爸揪着耳朵出去的時候,我回頭瞟了一眼,好像看到那些屋子裏擺放的全都是棺材…… “找到那個人!”這是當晚查文斌睡覺前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不知道他要找誰,但是我知道這件事情的影響力以及超出了很遠,到處都在傳鬧鬼。那還是一個相對封閉的時代,鬧鬼這種傳聞在當時是屬於口口相傳,這人的嘴巴說出去不免就會有信息遺漏和誇張。以至於到了後來外面盛傳洪村一夜之間死了七個,第二天晚上又死了七個,整個村子裏能走的都跑出去了,一時間鬧的是沸沸揚揚。
查文斌火了,到處也都在傳着這麼一號人,有人把他形容的是個留着山羊鬍子的老人,有人說他是張天師轉世,還有人說他是從三清山上來的,專門除妖降魔。總之說什麼的都有,到了最後連他會飛天遁地,撒豆成兵這類事兒都被描述的有模有樣。
第二天,去狀元村的路上,我們仨坐在搖搖晃晃的中巴車上,狀元村屬於安徽境內,當時浙皖兩省交界的省道還是山路。中巴車得翻過海拔一千多米的天目山脈,那幾天下雪,路不好走,要不是正月裏生意好,估計連車子都找不到。
我們仨擠在最後一排,那天我爹也跟着去了,說是要過去看看,好賴總是沾點親帶點故。
“哈哈,查爺,要不咱去開個鋪子,就掛您的名號,算一卦五十元,看風水二百元,陽宅三百,陰宅五百,您看咋樣?”
“得了胖子,就這事兒咱倆無所謂,咱查爺那皮薄的根紙似得哪能幹那營生。”
查文斌只是笑笑不作答,這一次去狀元村是他的想法,他想去看看我說的那個祠堂。
狀元村,名不虛傳,這個偏遠的皖南山村需要先換乘中巴再小巴,最後是三輪車,一百多公里硬是走了足足四個小時纔到。
北宋末年金兵破汴梁城,擄走了徽宗和欽宗,宋室趙構遷都臨安,也就是現在的杭州建了南宋。北宋集賢殿大學士周子源以爲宋帝被擄,南宋偏居杭州整日飲酒作樂,詩詞賦歌好不熱鬧,一派天下無亂的盛世。
大學士周子淵爲當朝皇帝的顧問,看不下去南宋皇帝如此作爲,便辭官告老還鄉。這人深知宋帝心機頗重,於是便仿了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帶着家眷來到皖南建了個村莊,創辦了私塾,每日種田教書爲生。
這個村子在明清年間是極爲出名的,先後出過四個狀元,清朝年間曾經有人官拜當朝一品大學士。康熙二十年間,康熙大帝聽聞此村中人頗有文化,又先後出過如此之多的人才,便派人賜了那位大學士一塊牌坊,上書四個大字:學無止境!並賜當地地名爲:狀元村!